9月26日,首届“译文年选”结果揭晓:八卷本《近代文学批评史》(修订版)被授予首届“译文年选”奖。在颁奖典礼上,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鲁迅文学奖翻译奖评委主任陆建德共同为《近代文学批评史》译者杨自伍颁奖。
为了向更多读者推荐近年来在社会影响、学术含量、文学价值、翻译质量上卓有成就的外国文学译作,表彰优秀译者,上海译文出版社在今年举办了首届“译文年选”评选活动。评选活动面向近三年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外国文学类首译作品,或有重要学术价值的重译作品。
在决选阶段,由李敬泽、陆建德、孙甘露、易丽君、谭晶华、郑体武、袁筱一、谈峥、小白、但汉松、陈英这11位小说家、批评家、翻译家与学者组成的评委团在《近代文学批评史》、《布拉格公墓》、《米沃什诗集(总四卷)》、《纳博科夫短篇小说全集》、《世纪的哭泣》五部作品里最终选出了《近代文学批评史》。
李敬泽说:“昨天(9月25日)是鲁迅诞辰140年,今天我们来颁发‘译文年选’,尽管这可能是一个无意的安排,但我觉得无意中还是蛮有意思的。鲁迅有一点很重要,但很少被大家提到——他一生中付出大量精力的是他的翻译事业,他是一个大翻译家。由此,我们也可以肯定地说,文学的翻译曾经在中国现代文学、中国现代汉语的形成和建构过程中发挥过非常重要的作用。”
在他看来,“译文年选”在当前的文化语境中具有特殊的意义,“它不仅仅是为了褒扬翻译家,也是为了通过这样一个奖,有力地重申和确立翻译的伦理,有力地探索和确立翻译的标准。通过年复一年,届复一届,使得翻译的精神熠熠生辉,使得翻译的标准愈加明确。”
《近代文学批评史》的价值与精神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袁筱一透露,《近代文学批评史》和《布拉格公墓》在初选时就票数相当,两部作品的翻译质量都得到了评委们的认可。最后她个人更倾向于《近代文学批评史》,因为《近代文学批评史》的翻译难度更大,对中国的外国文学研究界也意义重大,影响深远。
《近代文学批评史》是美国当代著名批评家、学者雷纳•韦勒克的代表作,是文学批评史领域开创性的也是总结性的巨著。《近代文学批评史》共有八卷,历时四十余载创作完成,论述了从1750年到1950年跨度长达两百年的西方各国文学批评的历史。
杨自伍是1955年生人,长期从事文学和学术翻译,译有《文学批评原理》、《英国散文名篇欣赏》、《英国文化选本》及《美国文化选本》(共4册)、《傲慢与偏见续集》等。八卷本《近代文学批评史》的完整翻译耗费了他二十五年的时间。1987年,《近代文学批评史》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第一卷,在此后二十年的时间里相继出版了后七卷,于2007年全部出齐。紧接着杨自伍又开始了逐字逐句的校订和修改。2009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全套中文修订版,是为第二版。2020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又推出了精装修订第三版。
关于这部大书,还有一段“父子接力”的译坛佳话。杨自伍是复旦大学著名教授杨岂深之子,第一卷《近代文学批评史》译完后还由杨岂深逐字逐句地进行修改和定稿。上海译文出版社副总编黄昱宁说:“杨自伍与父亲杨岂深先生堪称译坛佳话,杨氏父子代表了一种已成时代绝响的老派译者传统,这部书的翻译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在颁奖现场,陆建德代表评委团宣读了颁奖词: “《近代文学批评史》是美国当代著名批评家、比较文学巨擘雷纳•韦勒克的代表作,前后共八卷,全面梳理和总结了欧美近代文学批评理论和实践,出版至今已取得经典的地位。作者精通多种语言,学识宏富,旁征博引,翻译起来具有较大的难度。杨自伍先生克绍箕裘,耗时二十余载将此皇皇巨著完整译出,可谓名山事业。他苦心孤诣的精神、贯通中西的学养令人叹服。这部译作拥有可与原著媲美的高度,其影响润物无声,源远流长。”
“首先我要感谢我的先人,由他最先将《近代文学批评史》一、二卷介绍给上海译文出版社,而且他译了两章,请译文过目。后来不巧‘文革’开始,我到现在为止终身遗憾就是没有看过这两章一个字。”杨自伍在发表感言时说,“到八十年代,张建平先生到我们家来重提旧事,那个时候先人已经年近古稀,那个时候我不知天高地厚,我就说我来试试。我父亲经过考虑,征得译文同意,就达成了这样一个默契。有幸的是他修改了第一卷。第二个荣幸是方平先生是这本书的第一位责任编辑,他肯定了这本译作的基本质量,后来就顺理成章延续了这么多年。非常感谢上海译文出版社举办这样一个活动,个人获奖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一种传承精神。”
良莠不齐的翻译现状,呼吁翻译评论的在场
在颁奖之前,评委们也围绕“译文年选”的评选和当下的翻译现象展开了深入交流。
“其实从翻译出版的整体现状来说,我们确实是良莠不齐的,很多没有翻译资质的人也在从事翻译。”复旦大学教授谈峥提到了一个现象,有些出版社会找非外语专业出身的译者来翻译,“部分译作的翻译质量是非常可疑的。”
他强调,翻译是一件亟需专业性的事情,一方面外语本身要好,另一方面中文也要好。“我在复旦教过很多年的翻译,包括四年级的翻译课,即便是复旦最优秀的学生,碰到一些难的句子还是经常会犯错。复旦英语专业的学生,已经是四年级,碰到难的句子还经常会犯错,你说非专业的人碰到一些困难的句子怎么可能会翻对呢?”
很多评委因此呼吁翻译评论的在场。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郑体武说:“很多年前我们就说翻译评论不可缺,就像我们说文学创作要繁荣,文学评论不可缺。但翻译评论的匮乏比文学评论严重得多。我们这行成熟的从业人员少,有人能从事翻译评论,但又可能没精力做,或者不屑于做。我觉得‘译文年选’有一个好处,至少把大家聚起来了,有助于我们推动翻译评论的开展。”
四川外国语大学教授陈英表示,早些年她在《南方周末》看到了一个非常棒的文学批评,有关《玫瑰的名字》,说明白了这本翻译好在哪里,坏在哪里。“作为译者,我们也非常期望有这样的东西,我们需要想办法怎么去促进这样的批评。关于文学批评,社会上经常出现一些比较大的事件,但我们需要有主导性的声音,需要做一些主动的推动。”
翻译应该有助于健全我们对世界的感受
本届“译文年选”的入围作品共有十部,分别是《纳博科夫短篇小说全集》《刺杀骑士团长》《米沃什诗集(总四卷)》《布罗茨基诗歌全集(第一卷上)》《告别的仪式》《世纪的哭泣》《朱鹮的遗言》《布拉格公墓》《证言》《近代文学批评史》。
“这十本书分属于不同的文类,有虚构也有非虚构,以前讲到翻译作品大家最容易想到的就是小说,这次还有两本非虚构类的作品,一本是讲艾滋病的《世纪的哭泣》,一本是讲动物保护的《朱鹮的遗言》。”在谈峥看来,这些都是很有意思的趋势和倾向。
对于翻译评价的标准到底应该怎么掌握,由谁掌握,郑体武认为一般说来要兼顾专家意见,译者自审和读者接受三个方面的平衡。“常有人简单地援引‘信达雅’标准,这用于非文学类作品翻译,或许大体不错,但用于评价无限丰富和微妙的语言艺术作品的翻译,早已不合时宜。”郑体武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好的翻译,在我看来,首先要是好的汉语作品,其次要在风格上最大限度地接近原文和挑战汉语张力,要译出‘这一个’。”
李敬泽表示,作为一个中国文学从业者,除了翻译准确性、原作重要性,他还特别看重译作对于中国当代文学观念的变革,对于文学思维的发展以及对于现当代汉语的丰富和拓展。
“翻译自现代以来就是中国文学的一部分,它的意义绝不是‘仅供参考’,而是本身就参与了现代汉语的建构。”他回想起自己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读到的中译版村上春树小说,它们带来了全新的阅读体验和表达方式,“从这个意义上说,翻译对我们的文学特别重要,我特别希望能在译作中读到陌生的东西,读到语言的张力。”
他还提到,过去“鲁郭茅巴老曹”等文学大家几乎都是翻译家,他们的翻译往往出于一种自觉的选择,而今天的翻译,依然和“我们如何看待世界”“我们如何建构世界”有着密切的关联。“在当下复杂的变化中,翻译对于国人如何回应、调整自我意识,如何看待我们与世界的关系起着重要的作用。翻译固然是一种技术,一种商业选择,但也应该是一份重要的文化选择,应该有助于健全我们对世界的感受。”
袁筱一也认为翻译是一件需要慎重的事情,包括“译什么”“怎么译”。在她看来,翻译可能是一个经典化的过程,它具有一定的导向性,“现代作品如此之多,你译什么,如何让他们抵达更广大的读者,这样的选择本身就意义重大。”
“这场研讨必将为翻译出版带来新的思想启发,激起面向未来的创新火花。”上海译文出版社社长韩卫东表示,评委们深入研究了文学翻译出版的现状和新时期优秀译作的评判标准,讨论了在当下的语境中,我们最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翻译文学。上海世纪出版(集团)党委副书记、总裁阚宁辉也说,希望“译文年选”能引导阅读风向,为市场树立全新的图书品质标杆;也希望“译文年选”可以团结、集聚更多的优秀译者;还希望“译文年选”能够成为一场思想交流和碰撞的盛宴。“我们也热切期待广大读者积极关注,踊跃参与,让我们能够看到大家最生动、最热切、最真实的阅读需求和倾向。”